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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嘉明 | 五十年后重回兴凯湖

2019年8月31日晚8点左右,我和兵团老友霍德兴驱车至少十个小时,从哈尔滨机场抵达兴凯湖农场场部所在地。那天,我乘早晨6点多飞机自成都抵达哈尔滨。千里飞驰,所为何来?纪念整整50年前的那个日子。

2019年8月31日晚8点左右,我和兵团老友霍德兴驱车至少十个小时,从哈尔滨机场抵达兴凯湖农场场部所在地。那天,我乘早晨6点多飞机自成都抵达哈尔滨。千里飞驰,所为何来?纪念整整50年前的那个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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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年前的8月29日,告别家人,以“知青”之名,我们乘坐一列载有十余节绿皮车厢的火车,从北京永定门火车站启程,经过两天两夜,到达黑龙江密山县火车站;之后换乘“柴拖拉”(前苏联生产的柴油大卡车)继续向边境驶去,到达现在的兴凯湖农场总部,当时是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第4师第43团团部。从密山县县城到兴凯湖的路上,眼前一片漆黑;耳边是湖水拍岸的响声。之后,再换小型卡车,直接开进连队。时间是1969年9月1日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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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9年从北京到密山的火车乘车证

对我来说,来到兴凯湖,岂止是从北京开始的路程。那年7月25日,我离开距离位于拉萨数百多公里的曲水县才纳乡西藏军区政治部农场,乘军用卡车经康藏公路,大柴旦,祁连山,甘肃敦煌、柳园,再靠装载原油的火车和煤车经玉门和兰州,之后是绿皮车从西安到北京。相当于在一个月零三天之间,我从西藏拉萨河谷到黑龙江兴凯湖畔,跨越五千多公里。

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简称东北兵团),是根据1968年6月18日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中央文革下达的《关于建立沈阳军区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的批示》所组建。因有毛泽东批示“照办”二字,故简称 “6.18批示”。东北兵团下辖六个师,第四师有12个团,9个营,231个连,还有虎林、密山、兴凯湖等14个农场;耕地198万亩,人口12.5万,其中职工4.2万人。根据不同资料,东北兵团“接收知青总数应为30万至40万人之间”。其中,北京知青居多。[1]43团前身是隶属北京的兴凯湖劳改农场。

1969年9月1日放假,我和几个北京十三中同学,搭车来到兴凯湖,照相留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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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9年9月1日

兴凯湖距密山市35公里,北部三分之一面积是中国;南部属俄罗斯。大兴凯湖南北长100多公里,东西宽60多公里,面积4380平方公里,湖面海拔69米,最深处10米,总储水量约240~260亿立方米;小兴凯湖东西长35公里,南北宽4.5公里,面积176平方公里,最深处4~5米。环湖多沼泽,湖水从东北部龙王庙附近流出为松阿察河,注入乌苏里江。富产鱼类。

我在的43团2营8连,原是个很有历史的“自然村”,当地人称“大桥村”。村民大都是前清“闯关东”的山东人后代。村旁有条“小黑河”,河上有个水闸。“小黑河”连接“松阿察河”,而“松阿察河”又连接乌苏里江。我在8连前后两年半。之间到2营营部工作了半年多。霍德兴与我,就是在那时结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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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连村舍,朱嘉明画于1970年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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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小黑河的水闸,朱嘉明画于1970年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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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凯湖地处中苏边境,我们知青自然成为了边境居民。进出兴凯湖需要办“边境通行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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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境居民证,发证日期应为九月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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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出第4师连珠山镇的“边境通行证”

我在8连时间并不太长,但是,各种农活都干过:春耕,整理水田;夏天挖水渠,割麦子;秋天割大豆,收玉米;冬天割苇子。此外,也捕过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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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0年冬天于43团2营8连

记得十分清楚,1971年9月13日,正在中苏边境松阿察河捕鱼那天,苏联方面出动了军用直升机巡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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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阿察河捕鱼所住的茅舍,右为同学刘大力。1971年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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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阿察河捕鱼船,1971年秋

有一个难忘的经历是,1971年年底,我突然得了当时死亡率极高的”出血热“(流行性出血热又称肾综合症出血热,是危害人类健康的重要传染病,由流行性出血热病毒引起,以鼠类为主要传染源的自然疫源性疾病)。但是我终于还是从数天高烧昏迷中醒了过来。是同学宋敏,在风雪交加中,赶几十里路,及时把我送到团部医院,守护;是一位姓白的”劳改释放犯“,用大量酒精擦洗我身体,物理降温;当然还要医生。我曾计划1989年秋回趟兴凯湖,寻找那位白师傅,当面致谢救命之恩,但是,未能成行。之后,便再难寻找了。如今这已成终生遗憾。

兵团撤销后,8连改为8队。如今,原来的村子已荡然无存。但是,小黑河的那个水闸还在。这几年,在8连所在地,当年最有影响力的尹家后代经营了一个小型养猪场。此外,村边的水渠拉直扩宽,周边种满了水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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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尹振芳合影。她出生于1971年。其父是当地能人,结交了很好的知青朋友。背后是她的猪舍。

原来的2营营部也被彻底拆除。此次,我和霍德兴在一望无边的杂草丛中,寻觅当年遗迹,看到残存几处破旧的房子,还有象征那个时代的高音喇叭。特别是,找到了我曾经以其做背景照相的牌楼位置,那里空遗两根柱子,上面依稀可见“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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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2营营部残存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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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时代标志的高音喇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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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部大门口原牌楼处的左右两根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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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0年夏天于43团2营营部大门

1972年春天,因当时国家计划经济委员会大批判组对我一篇文章的批复,引起兵团和第4师政治部重视,我被从连队直接调入师政治部宣传科,负责师部营以上干部的理论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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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计委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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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师宣传科工作证

师部先是在密山裴德镇的“八一农垦大学”;1974年搬到连珠山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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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山裴德火车站。朱嘉明画于1972年夏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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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山裴德水库,朱嘉明画于1972年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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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师师部篮球赛,朱嘉明画于1972年

我大部分时间是在密山北大营的师部“马列学习班”培训基地。从1972年至1975年,在这里读书和教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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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与起草的师部文件。1973年,197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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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营的日式建筑。曾是日本关东军和东北解放军的机关所在地。朱嘉明画于197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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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营的一个日式单体住宅,朱嘉明画于1973年

我自1972年初调到师部,至1975年末离开兵团,前后约4年时间,获得了很好的自学条件,读了不少书。我的书籍主要是三个来源:其一,北京文革期间积累的各类书籍;其二,原来“八一农垦大学”图书馆藏书;其三,通过师部介绍信外出购买“内部书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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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师政治部宣传科购买“内部书籍“介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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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团政治部宣传处购买“内部书籍“介绍信

我还有过一次到柳河“五七干校”短期学习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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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河“五七干校“,朱嘉明画于1974年8月

从1972年开始,我开始对货币金融和利用外资等问题产生兴趣。这与庞杂的阅读有关。我也从参考消息等一些渠道,探知些许国际社会的情况。

朱嘉明手稿:“关于银行知识对话”;"对于接受外国信贷的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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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2年开始招生工农兵大学生。这自然唤起了我读大学的心愿。但是,始终没有如愿。期间,北京大学经济系的胡代光教授,因与我就西方经济学思想史有所交流,对我格外爱护,也曾为将我招去北大做工农兵学员做过努力。对此,我至今心怀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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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3年胡代光教授来函

1975年,我在兵团进入第六个年头。我在日记本扉页上摘录果戈里的一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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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5年日记扉页

9月1日日记写:“来边疆的第六个年头开始了。今天准备关于价值规律的课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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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5年9月1日日记

在这一年,针对张春桥说“卫星上天,红旗落地”,将经济和政治相对立,我写了“既要红旗飘扬,又要卫星上天”一文,尽管存在显而易见的历史局限性,值得肯定的是认为国家必须大力发展国民经济。写完,无处发表。1976年10月,文化革命刚刚结束,曲阜大学的《破与立》学刊刊登了这篇文章。这是我在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岁月里的一个思想成果,也是第一次在大学学刊上发表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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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8月31日,在我们进入兴凯湖大湖岗的时候,正巧有几个年轻人燃放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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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9月1日一早,兴凯湖旁湿地,还是那样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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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凯湖湿地,2019年9月1日

在我离开兴凯湖之前,进到兴凯湖农场总部大楼,在兴凯湖的防洪闸,在小兴凯湖废弃铁船处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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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凯湖农场总部大厅,2019年9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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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兴凯湖废弃的铁船,2019年9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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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凯湖泄洪闸,2019年9月1日

为什么要在2019年8月31日赶到兴凯湖,其实不是为了“怀旧”,就是一个“念想”。人一生中会有样或那样的“念想”。我的这个“念想”在心中存了多年。到接近50周年的时候,是那样强烈,不可抑制。终于在整整50周年之后,满足了那个“念想”,好像做了件十分对得起自己的事情。

别了,兴凯湖。再过五十年,甚至在很久很久之后,世间不论怎样改变,兴凯湖还在,这片土地还在,夜空照旧清晰,四季依然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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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哈尔滨途中,天现彩虹,2019年9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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