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正站在变革的边缘,而这次变革将和人类的出现一般意义重大。—朱嘉明
作者 | 朱嘉明
转自 | 未来学社一年前,2016年12月25日,我在微信公众号『未来研究』上发表了一篇短文《当下在未来面前日益苍白》。今天,2017年最后一天,将12月23日在阳明山未来学社2017年年会上的发言《未来决定现在,为什么?》整理成文,与学社和思考相关问题的朋友们分享。朱嘉明,2017年12月31日「我们正站在变革的边缘,而这次变革将和人类的出现一般意义重大。」———Vernor Vinge (弗诺·文奇)在我开始今天的演讲之前,我首先与大家分享弗诺·文奇(Vernor Steffen Vinge)的一句被广泛引用的话:『我们正站在变革的边缘,而这次变革将和人类的出现一般意义重大』。弗诺文奇是一位写硬科幻小说的大家,如他所言,我们正站在变革的边缘,此次变革的意义如同人类的出现意义那么重大。其实,这正是阳明山未来学社创建的大历史背景。在过去的一年半中,阳明山未来学社努力探索和实践『未来决定现在』,关注对人类社会有着重大影响的生物科学、区块链、加密数字货币、人工智能,以及全球秩序的演变和进展,然而,依然跟不上同期科学技术,经济,社会和国际关系变化。例如,我们经历了从AlphaGo到AlphaGo Zero的飞跃和由此而来的心理震撼。应该说,阳明山未来学社的核心理念『未来决定现在』是正确的。所以,阳明山未来学社需要实践其核心理念,坚守作为一个研究未来的思想团体的方向,关注和参与未来科技和未来社会演变和转型。为此,阳明山未来学社需要有自我限制和约束,继续恪守『不是政治性组织,不是联谊会,也不是商业团体』的『三个不是』原则。唯有如此,阳明山未来学社才会得到各界朋友更为广泛的理解、支持和帮助,形成更大的发展和成长空间。我今天讲的题目是『未来决定现在,为什么?』。选择这个题目,是向大家汇报我一年多来关于对『未来决定现在』的进一步思考,也为了对被『活在当下』说法所严重误导的人们提供另外一种思考。第一个问题,『未来是可以想象和预见的』。『未来是可以想象和预见的』,这是未来学核心思想。我以三位著名的科幻文学作家为例,说明他们在过去二百余年的作品对未来的想象和描述,已经被证明成为了现实;他们在当时所提出的问题,正在成为人类今天需要面对的最大和最困惑的问题。第一位是雪莱夫人(Mary Wollstonecraft Shelley,1797—1851)。她在1818年7月,发表了科幻小说:《弗兰肯斯坦》,也叫《科学怪人》(Frankenstein; or, The Modern Prometheus),开创了科幻小说的现代历史。在过去200年中,没有一个作家,像雪莱夫人的这部作品,持续地被改编成电影和话剧等各种艺术形式。《弗兰肯斯坦》创造了一个新的社会主体,即除了原本的人类本身之外,还有人类制造的,具有人类相同智能和感情与欲望的人;进而提出了人类本身和人类所制造的人之间的关系,是和谐相处,还是同归于尽?也就是说,雪莱夫人通过《弗兰肯斯坦》,提出来人工智能的伦理问题,这正是人类今天面对的最为深刻的问题。我建议,阳明山未来学社在明年夏天,争取2018年7月份,组织一个关于雪莱夫人《弗兰肯斯坦》发表200周年的讨论会,纪念这位科幻伦理小说家的先驱。第二位是威尔斯(H. G. Wells,1866—1946)。威尔斯著作等身,主要时段集中在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如果各位仅仅浏览威尔斯著作的题目,已足够震惊。我小学的时候,阅读了当时可以找到的威尔斯著作中文译本,身受影响,几近狂热。当我读完这个《隐身人》之后,很想当隐身人。威尔斯最著名的小说就是《时间机器》。在1960年,之后2002年,《时间机器》两次被改编成电影,叙述一个想制造时空穿梭机去找回失去爱人的故事。《时间机器》中展现的很多关键技术,都在变成现实,其背后的时空理念,也在不断得以证明。还需要注意的是,威尔斯的《当睡者醒来时》,开创了反乌托邦的小说类型先河,之后,才有了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奥威尔的《1984》,还有前苏联作家叶夫根尼·萨米尔钦的《我们》。后两本书以文学方式对极权社会作出了震撼性揭露。第三位是阿西莫夫(Isaac Asimov,1920—1992)。阿西莫夫集人文主义、理想主义和科学主义于一身,是思想、哲学、文学和硬科学的结合体,改变了20世纪所有科幻小说的生态。所以,关于阿西莫夫的研究,已经成为一个学科。不知道阿西莫夫,不足以称为『现代人』。阿西莫夫作品的故事和背后的技术,不断被证明具有现实意义,也不断成为现实。阿西莫夫最『牛』的作品就是他在1950年出版的《i,robot 》,翻译成《我是机器人》。该作品,也被搬上了银幕。在这之前的1942年,时年22岁的阿西莫夫,提出了『阿西莫夫三定律』。其核心问题是人和机器人应该是怎样的关系,并提出『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或者不要作为使人类受到伤害的新主体』。很多年之后,阿西莫夫将『阿西莫夫三定律』修订为『阿西莫夫四定律』。今天,『阿西莫夫三定律』所提出的问题,成为人类不可逃避的一个大问题。联合国组织要求其成员国就如何约束机器人合作和立法。阿西莫夫以其逻辑思维和远见卓识超越了科幻小说家,令人叹服。我在第一个问题结束时,还是回到开始的观点:未来不是不可想象和预知的。这是一个很重要的结论。我在这里,还想提出一个希望中国知识分子思考的问题,在过去200年间,中国为什么没有产生一位诸如雪莱夫人,威尔斯和阿西莫夫这样的科幻作家?想想这三位大家所对应的中国历史阶段和知识分子的视野,反差和反差背后的原因是巨大和深刻的。最近,进入二十一世纪的前十年,中国产生了撰写《三体》的刘慈欣,其作品开辟了科幻文学的一个版图,显现了硬科学和故事情节的优势,缺陷是背后思想深度的不足。第二个问题,『未来决定现在』的『机制』和『模式』。我相当肯定,『未来决定现在』是通过特定的『机制』和『模式』实现的。但是,如何寻求『未来』对『现在』发生影响的『机制』和『模式』,无疑是一个困难的课题,需要涉及众多的学科。在这里,我试以对农耕社会、工业社会和信息社会的比较,寻求『未来决定现在』在这三类不同社会的『机制』和『模式』的差别。在农耕社会,『未来决定现在』机制相对简单,体现为自然法则和节气变化,甚至气候的主导模式。例如,农民春天耕地播种,与其说关注的是春天,不如说着眼的是秋收,从来是秋天决定春天。在农耕社会,人类生命的繁衍,十月怀胎,也是未来决定现在。也就是说,农耕社会的未来是基于自然、节气、气候的单纯『线性循环』。进入工业社会,『未来决定现在』的机制日趋复杂,最有标志性的是『商业周期』。『商业周期』似乎很简单,包括『萧条、危机、复甦、繁荣』四个阶段,是一种『正弦』模式。但是,『萧条、危机、复甦、繁荣』四个阶段,已经不再像『春、夏、秋、冬』那么线性和单纯,在其每个阶段都有着太多的『变量』,而且『变量』之间有着不同的组合,最终,每次的『商业周期』有着重大的不同,1929-1932年的『大萧条』彻底影响了资本主义的传统轨迹。到了信息社会,『未来决定现在』的模式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信息的特性决定了信息社会的本质。信息论奠基人香农(Claude Elwood Shannon,1916—2001)将热力学的『熵』引入信息论,将『信息』视为『不确定性』或『选择的自由度』的度量。英国学者艾什比(WilliamRoss Ashby,1903—1972)则认为:『信息』的本性在于事物本身具有『变异度』。还有,意大利学者朗高(G. Longo,1947至今)强调的是,『信息』是反映事物的形成、关系和差别的东西,它包含于事物的差异之中,而不在事物本身。如果存在『未来决定现在』的法则,这个『法则』在信息社会不会再像农耕社会那样简单,也远远超过工业社会的存在方式。在信息社会,『未来决定现在』至少具有『非自然化』、『非周期性』、『非确定性』三大特点。第三个问题,未来是一个不断形成和改变的『复杂结构』。长久以来,人们说的最多的一个概念是所谓的『未来趋势』。这个概念,其实已经被严重庸俗化。因为,其背后逻辑是以为『未来』不过是『现在』的延续和延伸。我在这里,请各位看看我选择的四个图:一个是星云图,一个是现在主要学科交叉图,一个在网络时代的做marketing要考虑的图,一个是想象的现在社会系统。这四个图有一个共同特点:在这个『结构』中,知识体系和经济社会体系都呈现出日益繁复的维度,以及各种维度的日益扩张和彼此交叉的状态。愈来愈多的现实和科学技术的成就告诉我们,『未来』是先于『现在』而存在的。或者说:『未来』在『现在』已经存在。这如同胚胎发育、如同星云演变、如同化学程序,其『未来结构』先于『现实』已经存在。只是,这些『未来结构』并非是固化的,而是不断变化的,甚至是模模糊糊的,是浑沌的。正是这样的『未来结构』,折射到现在,不仅决定今天的样子,而且决定了今天向明天演变的逻辑。不仅如此,『未来结构』的影响速度和其复杂性形成正比关系,复杂导致加快。这样的一个历史阶段和这样的社会已经悄然来临。第四个问题,『我们当下的挑战』。人类面临的真正挑战是:『未来结构』越来越复杂,『未来结构』内部所包括『变量』群以爆炸性速度扩张,现在到未来很可能没有连续性,断裂随时发生,传统知识不足以支撑人类的预测和判断。所以,人类显现对选择未来和创造未来的能力不是在加强,而是在削弱的态势。且不要讲每一个个人,每一个家庭,甚至任何一个社会团体,政府和国家,都表现为苍白无力。例如,可以预见的全球的环境,恐怖主义和难民问题的恶化,都是证明。2030年代,走向100亿人口的图像,更是证明。处于这样历史时代和状态中的我们,每时每刻都处于past,present和future中间,还有哪些选择空间,应该怎么办?我想,我们可以做到的是:强化学习能力,认识现在所处的条件,透过眼下的迷茫,试图看到未来密码的暗示,『未来』如何影响『现在』的机制与模式的端倪,能够更好地认识现在所处的条件, 寻求『未来决定现在』逻辑。与此同时,要尽其可能有所作为。唯有如此,生命才有更大的意义。在这里,我特别介绍阳明山未来学社的重要支持者梁春晓先生,他一次缴纳了120年会费,这是值得点赞的和非常未来的行为。春晓有一个观点,我到处给宣传的:『后天决定今天』,以为明天决定今天是不够的,至少是后天。如果不了解后天,不可能知道明天,当然无法理解今天。最后,我请各位关注一个与未来有关的『普罗米修斯奖』,是目前未来学界最高的奖项,旨在表彰那些弘扬自由主义精神的幻想小说。普罗米修斯奖授予获奖者的是一枚象征自由贸易和自由意志的金币。该奖于1979年由科幻作家尼尔·史密斯(L.Neil Smith)所创办,之后为『自由主义未来人协会(LibertarianFuturist Society)』接手,该协会另发行季刊——《普罗米修斯》,专门研讨科幻作品中自由主义与未来主义的交互关系。阳明山未来学社可以考虑与『普罗米修斯奖』建立某种联系和合作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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